2017年是美欣的本命年,24岁的她在十堰一家幼儿培训机构当英语老师,有个对她还不错的天津男朋友。美欣穿着很时尚,暖阳里穿着呢子包裙,身材错落有致,手里拿着苹果手机和真假难辨的巴宝莉。说起话来落落大方,格外注意自己的姿态和外表,时不时照照镜子看看精心编好的头发。

  美欣是湖北省十堰人,前一晚从十堰匆匆赶到武汉,在安排好的酒店住下,一日三餐都通过手机订外卖。美欣化着精致的妆容,可厚重的粉底也没有遮住脸上冒起的一颗颗青春痘和双眼皮割过的痕迹。她格外在意她的鼻子,照镜子时都要多看几眼,毕竟鼻梁也是她花过大价钱修整过的地方。

  美欣此次武汉之行的目的是见“客户”,她通过微博找到龙凤助孕集团,卖掉自己的卵子,企图在十几天的时间里得到8000到3万不等的报酬。

  一个自称苏珊的女人是龙凤助孕集团的一位员工,专门负责对接大学生。她来自黄冈,从2007年就开始做这一行,但是她自己从没卖过卵子,现在她已经是两个上幼儿园孩子的母亲。记者通过百度贴吧同样找到了这家中介,在和苏珊几次的聊天后,苏珊指明“捐卵”的报酬是根据女孩的学历、长相、身高等多个条件决定,提出了要对记者进行面试的要求。

  苏珊约记者在世界城的哈根达斯见面,热情地让记者点饮品,会面结束时提出请记者吃饭。这个三十岁左右,微胖的女人,举手投足之间试图拉近和记者的距离,一般说两句话后结尾就会笑起来,使谈话不至于尴尬。

  根据苏珊的说法,武汉各个大学都有学生通过微博、贴吧等方式找到他们,苏珊把这样的“志愿者”统称为女孩。“每个学校都有,像你们还有一个学理科的女孩子过来捐过两次呢。你看,有个已经签好约并且确定好客户的学生。”

  苏珊给记者展示这位武汉某211高校英语专业学生的照片和视频,视频是苏珊录的,她在视频里回答了姓名、年龄、身高、血型、例假时间、学历等基本信息。这位女孩看起来比较成熟,化着妆,令人意外的是,苏珊告诉记者她是98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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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珊在谈到捐卵流程时非常驾轻就熟,她介绍到捐卵女孩必须不是处女,确定捐卵意愿后先体检,了解到血型和卵巢情况等信息之后便制定方案,根据例假来的时期推出排卵的时间,最快的下次例假来了就可以实行方案。

  捐卵的方式包括盲捐和面捐两种,盲捐是直接取下卵子,储存到所谓的“卵子库”里,女孩可以获得八千到一万不等的报酬。面捐需要见到买卵子的客户,被客户面试挑中之后,开始实施方案,不出意外可以获得一万四到三万不等的价格。

  苏珊表示面捐的要求比较高,现在客户都比较挑,“有的客户会直接考你的学历,进行英语对话,对你长相,身高要求都挺严格的。有个在武汉读书的山东女孩子长得比较高,一直想面捐,但是长得不太好看,到现在都没捐成。”

  记者在百度搜索“武汉捐卵”,可以找到相关结果约114,000个,各个机构所标榜的价格也不尽相同。武汉尚德国际医疗机构号称最近因为急需卵子,所以报价比较高。一个月内去乌克兰,呆半个月左右,开销都由他们负责,价格可以给到3.5万。这段时间过了,后期不急的话价格跟国内一样。苏珊直白地表示,标榜的价钱不一定就是最后给你的价钱。“如果你觉得对方给你钱少了,中途不做跑出来找其他人做,没有中介会要你的。我们做这个的中介都相互认识,手术地点都在那几个医院,价格这么高不可能的。”

  谈话中,苏珊不止一次问到记者对价格的期望,反复劝说只要对价格要求合理都可以满足。在和苏珊谈话的过程中,苏珊为了让记者放下戒心,多次给记者展示“志愿者”的照片和合同。“这个整过眼睛,垫过下巴,不太好捐。”苏珊指着手机上的照片,介绍到此人从西安过来,从贴吧上找到联系方式,也是大学生。“我见的女孩太多了,整没整过一眼就看出来。”

  武汉由于地理位置优势、交通便利和大学生资源丰富等优势,近十年成立的捐卵机构鳞次栉比,从外地来武汉捐卵的女孩和各地慕名而来的客户也是不胜枚举。记者试探到一年下来是否可以做成几百单,苏珊大笑了起来,“不止不止,我们一个月都做很多的。”

  反复确定记者是O型血之后,苏珊提出两天后带记者去见客户,“我们正需要一个O型血的女孩子。”苏珊隐晦地提出如果不愿意捐,也可以做兼职赚外快。“见客户的时候去做做样子,你们条件好,被客户选上之后捐卵的那天去医院给客户看,让他们觉得用的是你们的卵子,我们用卵子库的卵子私下给客户。我们也给你比较好的报酬。”苏珊说在客户比较挑剔的情况下会用这套法子。

  两天后,苏珊来学校接记者,司机是苏珊的老板,从河北来武汉十余年了,话很少,在幕后安排着相关事宜。和记者一起见要客户的人就是美欣,还有一位来自武汉某学校幼师专业学生,小慧。去群光广场见客户的去路上,车内的气氛很微妙。小慧和苏珊聊了一个星期才来见面,车上的小慧沉默不语,一只手攥着苹果手机,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美欣很放松,坐在副驾驶上听着音乐,时不时用微信聊着天。

  把客户带来群光广场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暂且称呼她为客户中介,看到苏珊带来的女孩们,没来得及寒暄,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们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了。”苏珊骄傲的回应到:“我们的队伍一直很壮大。”记者随后问到是否有专门的客户供给渠道,苏珊沉默不愿回答。

  记者和其他两位女孩在星巴克里面等待,第一对客户在星巴克外的椅子上坐着,女主人焦急地往门内张望。女孩们一个接一个出去与客户见面,一次面试前后不超过两分钟。苏珊反复安抚着女孩们的情绪,教女孩们应该怎样回答问题。例如客户问到家人时,得说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健在。“这关系到基因的长寿性。”苏珊解释到。“现在有的客户会很挑,还会偷偷的算八字看合不合。”

  美欣在出门前仔细整理了自己的头发,准备好笑脸出了门。客户中介陪同女孩和客户会面,以免女孩和客户出岔子,也给客户卖力地推荐手上的女孩。

  第一对夫妇的年龄大概有五十岁左右,穿着较朴素,给人扑面而来的书卷气息,说话有较重的湖北口音。这对夫妇仔细审视着每个来 “面试”的女孩,询问女孩籍贯、年龄、血型、身高等信息。

  “你看起来并不缺钱啊,怎么还来做这个?”夫妇问到美欣,美欣很从容的回答道:“我就是缺钱啊。”苏珊介绍到,女孩来捐卵大多因为一个原因------缺钱,但缺钱的原因五花八门,有的是没有生活费了,有的是想换个苹果7,有的是为了还高利贷,有的是因为家里出紧急情况了没法生活了。小慧向记者打听武汉学习英语的地方,想在毕业之后找到好一点的工作,“等拿到钱了,我要找个机构学英语。”小慧告诉记者。

  之后的夫妇年龄较第一对更大一些,男方鬓角头发全白,身旁放着皮质的公文包,女方说起话来儿化音明显。他们的状态较轻松,女方询问了年龄和身高谈话就结束了,前后两分钟不到。男方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每个来“面试”的女孩,手里紧紧攥着厚厚的资料,太阳把白发照得更加刺眼了。

  这些来“面试”女孩的客户,手上都拿着厚厚的资料,记者问苏珊这些夫妇是否还要去见其他中介手上的女孩,苏珊又一次选择了笑着沉默。记者了解到,选择地下“买卵”的夫妇多半已经50岁左右,有一定经济实力且夫妻关系比较和谐,“现在很多想要二胎的,或者失独的夫妇,都会来找我们。医院要等好几年的。”苏珊提到这个时颇有些骄傲。

  老板和苏珊商量了一会,决定带着女孩们去医院对血型进行检查,确定是否为客户所需要的o型血。老板直接开车到了位于雄楚大街的武汉珍爱妇产医院的后门,苏珊带着女孩们轻车熟路地走到二楼一位医生的办公室。办公室里的医生看到苏珊来了,简单寒暄几句就给苏珊用假名开了验血单子。老板带着单子下楼缴费,女孩们跟着下楼抽血验血,前后用了不到20分钟。

  美欣看着医院里微整形价目表,跟记者聊到,“这里打玻尿酸还比较便宜。”苏珊看到记者和美欣聊天,连忙走过来插话,不希望女孩之间有过多的接触。苏珊介绍到正式的体检是在武汉妇幼保健院做,至于手术的地点,苏珊反复强调不能透露,“到时候你们不带手机,我们把女孩们送到三甲医院不对外公开的门诊,医生都是三甲医院的医生。”苏珊反复强调这只是微创手术,静养一段时间身体就能恢复正常,对身体影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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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者从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官方网站了解到,湖北省经批准开展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的机构一共有16个,而武汉有7个,其余机构未经允许不能采用人类辅助生殖技术。

  同济生殖医学专科医院陈东丽医生介绍到,夫妻中女方不能排卵而想要做试管婴儿的话,正规渠道等待可用卵子的时间是几个月到几年不等。“我们现在没有卵子库,因为取卵子不像取精子那么简单,取卵子有一定的危险性,需要进行手术。”陈医生表示中国卵子库还在建设中。卵子库中的卵子不是自由捐卵的,而是有一套严格的要求。卵子只能是自己做试管婴儿成功的女性,如果尚有多余卵子,才可以捐献。

  “愿意捐献的人屈指可数。”同济生殖医学专科医院宋苏医生接触过一些希望要二胎,或者在中年失去子女等情况的夫妇。“有需求就会有市场,很多夫妻在发现治疗无望后可能就会转向地下市场,当然这样一定是违法的。”宋苏医生强调。

  卫生部2003年重新修订的《人类辅助生殖技术规范》中明确规定,禁止任何组织和个人以任何形式募集供卵者进行商业化供卵行为。赠卵只限于试管婴儿治疗中的剩余卵子;对赠卵者必须进行健康检查;严禁买卖卵子;每位赠卵者最多只能使5名女性怀孕。这种地下对卵子进行商业化交易操作,显然是违反规定的。

  如果长期人为地使用促排卵药物,导致卵巢过度刺激,容易患上卵巢囊肿,甚至可能引起卵巢肿瘤。同济医学院妇产科赵晓洁老师建议学生应该通过正规途径挣钱:“尤其是促性腺激素,这种药物的适应征很难掌握,其最大的并发症就是卵巢过度刺激综合征,严重的临床表现就是腹胀、腹痛、呼吸困难,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现居上海的吴君(化名)五年前在广州进行了捐卵,事后拿到了报酬是三万二。吴君每天固定时间打针,连着打了十几天。中介并没有告诉吴君手术的地点,但吴君也没有想到是在一个小区的小房间里就完成了手术。

  “针非常长非常粗,针上还有一个可以用来观察卵子位置的东西,手术刚开始的时候非常痛苦,我当时大概取了22个卵子出来。地点是在租来的一套房子里的小房间,一个手术台。”手术后休息了一会吴君就回到了当时的住处,当时的吴君还未觉得身体有异常,拿到钱后被中介送到车站回家了。

  中介给吴君两瓶人造白蛋白让吴君每天输,但几天之后疼痛感越发强烈,回到家的吴君肚子慢慢变大,都后来走路都痛。到医院检查后被诊断为卵巢囊肿,两个卵巢一边一个,一个9cm*13cm,一个10cm*12cm。吴君随即被安排做手术切除囊肿,手术花费大概有三万,几乎是一次卖卵的全部收入。“真的希望不要再有人为了钱做捐卵这件事了。”吴君希望女孩子通过自己的教训都能明白此事的危害,拒绝不当金钱的诱惑。

  卫生局2001年8月1日开始施行的《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管理办法》第三条规定:禁止以任何形式买卖配子、合子、胚胎。医疗机构和医务人员不得实施任何形式的助孕。但刑法对该行为是否构成犯罪却没有明确规定。

  原重庆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审判长晏芳认为法律最多只能做到对中介和医疗机构加以规范,但绝对不会禁止。“精子、卵子和器官有差别,不能算器官的交易来禁止,这个问题法律不能过多的干涉。随着社会发展,捐卵甚至交易都会逐步开放,因为事实就是这个东西随着社会理念的变化而变化。”

  “人体组织的商品化有损人格尊严,捐卵也可能造成较多的社会问题,比如女性健康风险、孩子亲属关系的认定等。”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邵华老师认为社会和学校的道德监督和教育也很重要。

  美欣和小慧不久后可能就会遇到买她们卵子的客户,她们则能用这报酬解决目前“经济窘迫”的情况。在人们不被注意的周遭,可能有很多这样的女孩——像断头王后一样,因为太年轻,不知道命运里礼物早就在暗中标好了价格。